身為護士,在病房目睹生、老、病、死,不禁令人慨嘆人生無常!能與病人一起走過最後的日子,其實是上天賜予我們護士天使的身份,讓病危者在人間飽嘗疾苦後得到一絲的溫暖和愛,最後不帶遺憾、滿懷感恩地含笑而去。
能作為病危者的「天使」,姑且不說日常照料這些基本功,心靈上的關顧才是重任。說到這裏,不得不提到源自Lewis和Butler的生命回顧。所謂生命回顧,就是與病人單獨傾談,一起回顧數十年人生的點滴,懷緬欣喜之事、找出遺憾之處,整理內心不忿或難過的思緒,從中賦予生命意義。
婆婆辛勞一生
近日筆者也擔當了這重任!
69歲的林婆婆患有腸癌,但天生直率,與她傾談絕對是樂事!來到林婆婆身邊,她開口便說自己一生人也沒有什麼貢獻,書讀得不多,只是靠耕田養活一家幾口;而且天天只管幹活,根本沒有時間帶自己的孩子,只靠鄰家老婆婆看管。她說:「我不是稱職的母親啊!我只是一頭埋首工作的牛!」言詞間,不免感受到她的自責、自愧和遺憾!
談到這裏,我就知道林婆婆對於自己沒有好好帶大孩子耿耿於懷,心想不如就引導她去想想自己從不發現的箇中意義吧!
我從未試過耕田,這究竟是一份什麼差事呢?於是就膽粗粗地請教林婆婆:「怎樣插秧呢?何時收割?要注意什麼?」她說:「插秧嘛!要快要齊,割禾也要快!」原來林婆婆是全村最「摩打手」的,根本沒有人能及!她不禁由心而發的笑了出來,嘴角流露一絲滿足。筆者說:「你還不是全村的高手?沒有你的話,我們都捱餓了!是我們真正的『米飯班主』啊!」林婆婆聽來十分高興,對啊!責任重大,誰說耕田的人低下呢?根本就是貢獻社會的一分子。林婆婆不知不覺肯定了自己畢生工作的價值,也肯定了自我。
回應心理需要
作為女性,話題也離不開兒女。問到孩子小時候的深刻經驗,林婆婆說:「有次打風,沒有艇渡河回家。我簡直急死了,孩子沒有吃的怎是好?」幾十年了,今天這番話仍然感受到她如何心急如焚!我說:「到今天你仍記掛着這事,可想而知你多麼的疼愛孩子。當年生活艱難,若不是你出去工作,又有誰養活一家呢?找人幫忙只是迫不得已吧!」這番話說出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,對啊!她不禁點頭,還說自己為孩子親手做衣服、編織毛衣,孩子們雖窮但衣着整潔。自己功勞可不少呢!
談到最後,林婆婆對自己的遺憾盡消,還說識不識字不重要,認真做人、疼愛家人才是關鍵。她還說自己是100分媽媽呢!
說到底,如林婆婆的生命回顧就是回應人類的心理需要。根據Erikson的人生心理發展理論,我們在人生不同階段包括嬰兒、兒童、青少年、成年及至老年,都有着不同的心理需要,而且會面對一定的心理危機,需要正視和面對,以邁向健康的人生。在第八階段,即是人生的終段,長者處於自我整合與絕望的狀況。他們需要肯定自己過去活得豐盛,回首過往點滴,
為人生畫上圓滿的句號。
生命回顧需要回望早年及至晚年的種種人生經歷,喜悅的事要分享,哀傷的事要面對,遺憾的事要重整,感恩的事要延續。透過這種做法,走到生命盡頭的病人會更接納自己的獨特感受,在情感上得到抒發,也重新肯定了人生的意義。這樣離去也就沒有遺憾了。
傳統上,生命回顧計劃是單對單的面談,通常每星期一次,每次一小時,約持續6至8星期。說到這裏,你也可能發現問題所在。既然是病危者,又怎能持續幾星期呢?研究發現40%至50%的參加者未完成計劃就已退出了。其實,幾乎半數病人在參加計劃2星期已病情惡化,甚至死亡,根本不能完成整個計劃。
有時候,護士對生命回顧的了解和認知也很重要。有些護士會利用病人與家屬的合照作引導,回顧病人的人生。直至現時,我們還未有常規固定的方法進行生命回顧計劃,這方面的確值得研究和探討。
更能活在當下
做了多年護士,也做了不少生命回顧的工作,能鼓舞我們為病危者踏出一步,往往都是因看見病人傾談後釋懷而大為感動,再推動我們繼續堅持這項有意義的工作。有時候病人也對問題感到新鮮和有趣,繼而有興趣繼續傾談下去,而且他們都認為傾談過程舒服、開心和輕鬆的,當中不帶任何壓力就可道出心中所想。當然,生命回顧的傾談難免觸動病人的喜、怒、哀、樂,但有些病人反映這過程令他們更懂得珍惜眼前人和事、更懂得感恩、更能活在當下,對於自己和他人的看法也截然不同。能夠令病人將過往憂愁轉化成喜樂之泉源,是最有意義的職份。
人生匆匆數十載,豈能事事盡人意;
莫把過去成束縛,笑看人生無憾事。